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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絞(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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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絞(6)

寧安縣主剛要提醒謝長明給他留了專位,卻被謝長明皺眉打斷道:“時辰不是到了嗎?怎麽還沒開始?”

他又隔著屏風狀似無意地看向沈幼安的背影,嘲弄道:“是不是真本事,待會自見分曉,何必在這多費口舌。”

謝長明的聲音低沈卻極具穿透力,沈幼安不覺間已經挺起脊梁,握著酒杯的手微微發緊,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壓力向她席卷而來,偏偏謝長明的尾音又帶著點蠱惑和安慰的意味在,如數萬只蟻蟲在全身酥麻地爬行般,莫名地勾起了沈幼安壓抑在身體內裏的好勝心。

沈幼安陷在自己的情緒裏好半天,直到寧安縣主已經公布詩題才回過神來。

一霎間,她猛然意識到謝長明的一言一行竟然已經開始影響到她。沈幼安趕緊放下一直被自己緊攥在手裏的酒杯,內心驚駭不已。

柳飛絮在耳邊提醒道:“表姐,不出去看看找找靈感嗎?”

“嗯。”沈幼安應了一聲,平覆了下情緒,跟著沈又夏一同出了門。

寧安縣主的院落本就占地面極廣,再加上這次修繕添了許多精致之處,一路看來曲曲有致,山水相映,風都是打著轉兒地略過人的發絲,平白間又添了幾分韻氣。沈幼安正覺心神恍惚,覓了一處涼亭,提議道:“不如去那間涼亭坐坐?”

沈又夏點頭道:“我瞧那邊正好放了紙墨,又可以俯視四景,倒是個好去處。”說完,提著裙角就要往那趕去,回頭催道:“我們快些去,免得被他人先占了去。”

但剛至臺階上,她的腳步卻急急地停住,沈幼安拉了她一把才沒至於摔到。

“怎麽了?”

沈又夏不答,保持著被扶的姿勢,擠了下眼示意沈幼安看前方。

沈幼安不解地看過去,又奇怪地偏頭看她。

沈又夏氣得拍了下沈幼安的手,推著她往前道:“我就說你個子比我矮吧?快去瞧瞧就曉得了。”

沈幼安是被她推上去了,但她自個兒卻因為腳下不穩,徹徹底底地摔在了臺階上。沈幼安聽著身後的痛呼,來不及看清對面走來的路子昂,就要去扶她,這時,亭子對面傳來一道溫潤的男音。

“不知那位小姐可需傷藥?”

沈又夏連連擺手,“沒事,我——”

沈幼安一臉無辜地戳了戳她的膝蓋。

“啊——我的膝蓋!”沈又夏立馬不顧形象地慘叫出聲。

沈幼安無奈地嘆口氣,將沈又夏扶到涼亭裏坐下。那位溫潤公子已經走到幾步開外,自覺地開口道:“我瞧沈二小姐傷得蠻重,還是先上些藥膏為好。”

說著,他已經掏出了一個小瓷瓶。

底下還墊著一方素帕,隱隱地散發著草藥香。

沈幼安接過,道了聲謝,把小瓷瓶交給匆匆趕過來的兩個丫鬟,對路子昂和那公子道:“我先扶我妹妹去休息,失陪了。”

誰知那公子卻郎朗一笑,如月入懷。

“我方才與路公子交流,才知姑娘您與他已多日不見,不如趁這機會多敘敘,至於沈二小姐這邊,若是姑娘放心,我可以照料一二,正好我學醫多年,這點傷還是可以應付的過來的。”

沈幼安有些為難。沈又夏卻拉著她的袖子,低聲警告道:“這個我可是看上了,你快去和路子昂敘舊去,別來壞我的好事。”

沈幼安只好欠身謝道:“那便多謝公子了。”

“沈姑娘不必客氣,叫我林璟就好。”

林璟?那不是丞相府外出游歷多年的二公子嗎?

沈幼安在小報上見過不少關於他的傳聞,或說他生得青面獠牙,不敢見人,或說他生如謫仙,不染塵世,猜測種種,沈又夏當初卻對之都嗤之以鼻,只道那林璟必是個嘩眾取寵之徒。

所以如今真聽見其名,見其真人,沈又夏不禁雙眼大睜,磕巴道:“是丞相府的那個林璟?”問完這句,她又後知後覺地發現林璟認出了她是誰,一時間,那雙鹿眼瞪得更圓了。

“自然。”林璟一臉好笑地望著沈又夏。

沈又夏被盯得不好意思,連忙低頭在腿上一通亂摸,痛道:“哎呀,不說了,我膝蓋現在實在是痛得很。”

兩個丫鬟趕忙攙扶著沈又夏出了涼亭。

林璟對沈幼安和路子昂二人一點頭也跟了上去。

兩人走後,涼亭內靜了幾瞬,沈幼安不自然地尋個話頭開口道:“我們今早不是才剛見過嗎?”

路子昂低頭笑了一下,而後似是想起了什麽,眼神變得幽深起來,臉上也緩慢地換上了另一副面孔。

他略帶幽怨道:“你不是也說謊嗎?我們來的路上何曾遇到什麽?”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不過是因為我想多與你說說話,在路上鬧了會兒,這才耽擱了久些,你為何不提這些?你為何不提我?”

說到最後,他越說越大聲,因為情緒憤慨,臉上還顯出了紅暈,鼻息也變得粗重起來。

沈幼安低眉道:“抱歉。”

“抱歉?”路子昂突然笑出了聲,他上前捏住沈幼安的雙肩,啞著嗓子道:“沈幼安,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麽人了?你心裏究竟有沒有我?你實話告訴我,你那日是不是因為謝長明才接下我的弓的?!”

沈幼安身子抖了一下,吃痛道:“你捏痛我的肩了。”

“你不是將門之後嗎?”路子昂眼神痛苦地望著她,但手上的勁還是緩緩地送了下來,最後從沈幼安的肩上無力地滑落。

這個一向恣意的少年第一次感到挫敗和深深的無力感,尤其是當謝長明漫不經心地坐在他的對面時,那種不戰而敗的挫感更深。

他搞不清自己今日這番作態是因為愛的多還是醋的多,但無論怎樣,這種覆雜的思緒都促使著他想盡快逃離這裏。

他低低道:“對不起。”而後匆忙逃出了涼亭。

沈幼安望著他慌亂的背影在原地站定良久。

*

暮色四合,天低低地壓在涼亭的四角,加之無風,坐在其內宛如被困在鐵籠子般壓抑沈悶。

趙儒確是個學富五車,幽默風趣,教學有方的好老師,可耐不住教學時間短,就算有柳夫人在一旁盯著沈幼安的學業,但對於吟詩來說,沈幼安只能算是個剛入門的稚童。

可防不住在收到那張燙金請柬時,柳夫人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對於柳飛絮的讚嘆,也許是白日裏趙儒誇她字寫的大有長進,讓沈幼安產生了自己也可以作詩的錯覺,於是她叫住柳夫人,伸手接過那張請柬。

她聽沈岑誇她:“越來越大方得體了。”

她低頭笑而不語,手卻微微地發著抖,想來應是那燙金的字也覺得她的心思齷齪不堪,自卑狹隘,特意貼緊她的皮膚,啃著她的血肉,來提醒她:“你其實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沈幼安在嘴裏反覆咀嚼著自己給自己下的斷語,突然緩緩地露出一個微笑,提筆在紙上快速地寫了起來。

“有些日子不見,你竟然長進了這麽多。”

沈幼安寫的過於入神,沒防備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心下一驚,手上便不穩,最後的收筆被駭得長長地拖了出去。

宋尋嘖了一聲:“最後卻都毀了。”

沈幼安擱下筆,怨道:“還不是因為你,怎麽走得悄無聲息的。”

“不僅是最後一筆。”宋尋點了點最後一句:“這句不行,完全破了意境,毫無新意可言。”

沈幼安卷起紙,無奈道:“我學字也才幾個月,哪能那麽快就會作詩了?今日這首說不定還是老天看我可憐送我的,我哪敢再去嫌棄什麽。”

“哎?別啊。”宋尋一把按住沈幼安的手,把紙鋪展開來,坐到沈幼安對面,提起筆把最後一句劃掉,重又寫了一句。

沈幼安看著她自信地揮筆,直覺得心驚膽戰,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宋尋之前好像並不喜愛讀書,更遑論去作詩了。

宋尋把重寫好的四言詩推回沈幼安的眼前。

沈幼安掃了一眼,身體微微一頓。

就算她讀書不多也能看出重寫的最後一句與她之前寫的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你……什麽時候愛寫詩了?”沈幼安委婉問道。

“我之前沒事的時候會寫點,有時候大哥還會來指導我一二,只不過你那時候也不認識幾個字,我尋思著和你說你也不懂,也就沒怎麽和你提。”

沈幼安目光閃爍了一下:“你寫的這句確實不錯。”

“那當然。”宋尋湊近,一臉神秘道:“不過靠我也寫不出這等妙句,全憑我那大哥哥幫我,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用吧。”

沈幼安看著宋尋那雙妖異的長瞳,不知怎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那塊刻著“絮”字的玉佩。

她提筆就要劃掉那句,拒絕道:“這是你寫的,我直接拿來就是抄了。”

“怕什麽?”宋尋佯裝怒道:“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知?再說了,我們倆相知多年,我的就是你的。”她勾指晃了晃脖子上的項鏈,挑眉道:“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這個就送我好了。”

沈幼安捏著筆的手懸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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